轻轻一扣,引回对方目光之后,他这才对身边的内侍说到:“陛下体恤臣子,你们就不晓得体恤陛下么?”
“传药膳来。”
柳常欢欢喜喜地领命去了。
顾昭瑾看着跑得飞快的太监总管,按了按眉心,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敲打这个老家伙了。
但不等皇帝想出个四五六来,陈逐就已经执起了他搁在桌案上的另一只手,按着顾昭瑾手掌的鱼际穴,然后在帝王投来眼神之后,对着他轻柔一笑,温热修长的手指便慢慢攀援,又往上些许,揉捏起太渊穴。
温热的触感鲜明,拿捏的力道恰到好处,既不会使人疼痛,也不至于轻到没有效果,舒缓着皇帝的经络。
舒服的感觉顺着掌心蔓延,渐渐地像是烧起了一团温热的火,驱赶掉阴雨连绵天气的寒凉,也让顾昭瑾隐约沉闷发疼的胸口缓和了一些。
“陛下又头疼了?”陈逐干脆站起身来,绕过桌案,褪了靴子,上到帝王所在的这一侧,将人略略往怀里揽了一点。
男子炽热带着火气的温度偎贴在身后,健康甚至比常人更高点的体温抵着帝王,将人裹住了似的,煨暖对方微微冰凉的躯体。
陈逐感受着手下冰凉的肌肤,又忍不住蹙眉,暗忖皇帝从前的体温好像不至于这么低。
不过,这番对比,也是比起陈逐记忆里两年多以后的帝王来说。
陈逐凉凉地想着。
毕竟……
顾昭瑾后来宁愿找太医院医徒来按摩,也不让好不容易学了一番手艺的陈逐触碰自己。
想着往事,手中的方向和力道就有些控制不住。
直到听到身前皇帝一声极轻的闷哼,陈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指按在了人的锁骨上,并且在那里留下了两枚暗红色的指印。
略有些心虚,陈逐佯装无辜地转换了方向,回归按捏的正轨。
帝王竟也没有呵斥这犯上之徒,反而任由对方按捏,只偏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。
雨后初霁的深秋,铅灰色云层仍低低压着宫墙,碎玉般的雨滴从檐角垂落,在丹陛上砸出细小的水洼。
老梧桐落尽了半树叶子,即使宫人时刻勤恳洒扫,也不免落了些在地面,和枝头仅剩的枯褐色残片一同被雨水浸得发亮。
更远处的木芙蓉却开得繁盛,雨珠滚落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上,粉白的瓣尖被冷雨浸得透出点薄红。
尤其靠近窗棂的几枝,虽然花朵边缘已被寒气染得微微蜷缩。可花心那点胭脂色却愈发明艳,仿佛把秋末最后一点温热都凝在了花瓣里,在灰蒙蒙的天幕中晃出一点摇摇欲坠的艳色。
顾昭瑾看得有些静了,陈逐放轻手中的力道,凑过来瞅了一眼。
除了芙蓉花还有点颜色外,他没觉得这寥落的景色有什么趣味,复又低头,目光落在帝王身上。
下朝之后顾昭瑾换了常服,没用什么贵重的颜色,简单的月白锦袍外松松披了件藕荷色缂丝斗篷,领口露出的肌肤比秋光还要苍白——不过现在倒是有些绮丽的,尤其是陈逐手指捏过的部位,像是一枚枚零星的落红。
此时帝王指尖捻着拇指上的玉扳指,略抬眼望着窗外滴水的竹帘。
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阴影,眸光似被雨水洇透,落在芙蓉花上时,连那点勃勃的生机都显得萧索。
莫名孤寂。
陈逐又开始蹙眉,觉得顾昭瑾有点奇怪。
他很清楚他的这位陛下从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性格,即使体弱,也有着帝王的威严和坚毅。
但是这次病后醒来却总显得寂静,倚靠在紫檀榻上,有片刻几乎像是要和殿角的湿冷融为一体。
眼眸微深,陈逐忽然用了点力气,在皇帝吃痛转过眸看他的时候,这才不小心似的赔了个罪,然后抬手拢了拢顾昭瑾的斗篷,笑着说:“陛下还记得吗?我们初次见面就是在这个时节。”
先帝重农,在秋收后设立了秋收宴,赏赐群臣,庆祝丰收,祈求来年风调雨顺。
那时陈逐刚升任翰林院侍读,因为文学才能受到先帝赏识,特旨准入秋收宴,陪同一旁,侍宴赋诗。
但说是如此,他一个低品级小官,在宴席上其实也没什么人关注,多的是朝中大臣歌颂献宝,所以陈逐没待多久,就在上官的示意下退了场。
离场之后,陈逐暗自不虞,在附近随便逛了逛排解郁气,然后便碰到了还是太子的顾昭瑾。
当时太子还没有这么病弱,穿着一身常服,眉眼俊朗,气质温润,墨发松松束在身后,朝气又康健,看起来像是寻常臣子带进宫赴宴的小公子。
眼见对方用惊讶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自己,陈逐不免生出些逗弄的心思,轻笑着说了句什么。
具体的字句他已然记不清了,只记得小郎君红着耳垂没说话,只终于跟上来的太监柳常横眉竖眼,喊着放肆,怒骂了他一句登徒子。
于是,小小的翰林院侍读这才知道自己竟把太子给调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