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逐等了半天,眼见皇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搭理人,挠了挠他的掌心,力道轻巧,像是戏弄。
顾昭瑾终于回过神来,半晌才说道:“近来喜欢赏玩扳指罢了。”
喜欢赏玩扳指?以前可没有这种嗜好。
陈逐眼眸微眨,轻笑一声:“陛下若是喜欢,我给换一枚暖玉做的,如何?”
帝王似乎觉得不如何,没有搭理他,又去望窗外的花了。
不过这次没有先前那种仿佛要融于深秋的感觉,只是单纯地看着,像是在发呆。
这种模样对于顾昭瑾来说很难得,陈逐没再惊扰他,手中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按着,直至一炷香过后,柳常身后跟着端了现熬的药粥的御厨。
他们将冒着热气的瓷碗放在桌上,扑鼻的药香味传来。
陈逐看了一眼,辨认出其中的白及、阿胶、天麻、川芎等几味药材,软糯的糯米锁住了药香,熬至粘稠的红枣裹着亮晶晶的糖浆,看起来鲜甜可口。
“好,赏。”他随口说着。
柳常笑眯眯地领着不断谢恩的御厨出去了。
等屋门合上,看着陈逐自然地将药膳端到了自己面前,执起瓷勺翻搅散去热气的动作,顾昭瑾神情淡淡,意味不明地说道:“朕竟不知爱卿的威风何时如此之盛了。”
被他阴阳了一番的太傅神情不变,反而还笑着觑了他一眼,腕间红绳垂坠的玉珠在碗的边缘磕碰了一下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搅弄着热腾腾的糯米粥,热气氤氲着陈逐的眉眼:“陛下莫不是忘了,您金口玉言说的要封我为贵妃。”
经过早朝一议,这件事早已传遍了宫内宫外,别说本就伶俐懂得讨巧的御膳房御厨,怕是檐上铜兽,檐下雀鸟都知道大雍朝的皇帝陛下终于要开后宫了,迎的还不是寻常女子,而是个前朝重臣。
“眼下您还寻臣进宫一同用膳,他们自然是已经把我当成了半个主子。”陈逐说着,碰了碰碗壁确认温度,将散了点热气的粥推到帝王面前。
顾昭瑾看他一眼,眼神带着点探寻。
太傅迎着他的目光,笑得坦然,没有任何不虞和恼火,似乎即将嫁给一个男子对他来说当真不是什么值得怨怼的事情。
又凝望一会儿,皇帝舀起粥慢条斯理地喝着。
陈逐笑了声,将另外几道靠近自己原本所在桌案那端的菜扯近了些,执起筷子准备用膳。
“不是说半个主子?怎么能吃冷菜。”顾昭瑾挤兑似的调侃,又道,“让御膳房温一下吧。”
眼看他像是要把柳常喊进来,陈逐扒拉了一下他的手指,攥在手里摩挲,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穴位。
“不必。”太傅瞥了眼窗外的秋色,“刚好合景。”
帝王愣了下,一时间没懂他的意思。
然后就听到陈逐意有所指似的说:“陛下不是要赏清凄深秋么,我这冷饭相称,自是别有一番风味。”
言下之意就是,倘若顾昭瑾还一个劲地瞅窗外不搭理人的话,被冷落的陈逐就要认为皇帝是将自己和凉掉的饭菜凑成一对儿了。
沉默片刻,皇帝唤人来关窗户。
太傅看起来还算满意,于是六道冷菜这才得以回御膳房回炉再造。
等用过膳以后,两人对坐下了一会儿棋。
古往今来,对弈都是颇显城府的智斗。
看着顾昭瑾比记忆中更加老辣的棋风,陈逐眼眸微动,没有抬头,只是略略勾起唇角,用了更多的心力,才不落下风。
寒门学子苦读诗书就竭尽心力,在文人四艺上,陈逐并不精通,甚至很多都是后来成了太子太傅以后,反被太子教授的才能。
下棋便是其中之一。
眼见局势越来越不妙,心知自己下不过皇帝,他干脆投子,示意不玩儿了。
对于太傅弈棋到一半就耍赖的行为,顾昭瑾反倒见惯不怪,眼眸微挑,竟然牵扯出很淡的笑意来。这点笑意将他冷淡的眉眼柔和了,看着便不像先前那般生人勿近,没什么人气似的。
陈逐丢了棋,拿起手边的茶杯润喉,君山银针的香气清纯,滋味甜爽,比他府里那些歪瓜裂枣好上不知道多少。
想着,他随口抱怨似的说了一句,本想着从皇帝这里讨点赏来,却看见候在一旁侍茶的柳常露出点古怪的神情。
“怎么?”太傅和太监总管认识了这许多年,初见便是被呵斥,以至于看他奇怪的表情就忍不住要拌几句嘴。
柳常偷偷瞅了一眼帝王。
顾昭瑾坐在影影绰绰的天光中,苍白的皮肤淡到近乎透明,连淡青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,侧影映在窗纸上,与窗外朦胧的枯叶残影叠在一处,竟分不清哪处更显伶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