甚至有点刻薄。
陈逐自忖,若他这个和人相依为命许多年,为帝王躲过暗杀,喝过毒。剂,试过药方,陪着他从太子走到登基的宠臣不曾关注帝王的适与不适,那这世上就没人称得上关切了。
但是不等他给自己辩解什么,又听到皇帝低哑的声音:“太傅忙于招蜂引蝶,流连后院,连国事都少顾,哪还有时间关注帝王。”
话音落下,两人俱是一怔。
顾昭瑾意识到病中失言,本有些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,手中攥着衣裳的力道越发收紧,用力到几乎像是要把陈逐的衣服抓破。
然后倏尔轻缓,似是要松开指尖。
而被抓着衣襟指责的人却茫然了片刻,有些疑惑地说道:“臣何曾招蜂引蝶了?”
日月可鉴,陈逐从来只做倒打一耙的事情,如今却转了风水,被人莫名安了不知哪来的罪状,只觉得暖殿飘雪,冤枉得不行。
体会到了点于长业被自己挤兑的心情,他按着皇帝要从他领口放下的手,不让人有逃脱的余地。
“陛下说说,臣招的哪里的蜂,引了哪里的蝶?”
太傅把皇帝压在龙榻上,将人圈在怀里,不断逼近,眼神与视线都带着危险的意味,仿佛皇帝再这么言之凿凿地污蔑他,就要将人惩处一番似的。
堪称以下犯上,目无尊卑。
偏龙榻上的两个人都没有这样的自觉。
顾昭瑾垂眸,绷着下颌,一言不发,陈逐撩开他垂落的乌发,将人的手指禁锢在自己的掌心,时而揉捏按压一下穴位,更多的则是用眼神盯着人看,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一朵花来。
“臣可没有妻妾红颜。”太傅的声音淡淡的。
不过话说完,陈逐又一顿,突然想起来上辈子李孟台死后,他找到对方的表妹,因为李孟台的托付而把人带回府中安置的事情。
他的神情忽而诡异了起来。
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直冷冷淡淡、心照不宣地和自己互相试探的帝王竟然言语不慎,露出了端倪,而且还是这么明显的端倪,陈太傅极轻地勾了勾唇,动作之快,转瞬即逝。
前世,自暴。露出揽权的面目以后,陈逐便在帝王这里失了宠。
别说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夜宿宫中,就连想找皇帝表露一番忠心,讨点赏赐,都被推三阻四。
柳常那个老家伙,一点也没有相识十数年的情谊,看到他就要冷嘲热讽,言语尖酸冷漠,若非他进宫的时候陈逐还没出生,陈逐都要怀疑对方进净身房的时候是自己下的剪子了。
至于吗?揽个权而已,又没想着推翻皇帝,何至于将他当作仇人似的防着。
只想要权,从不愿意殚精竭虑的陈逐对自己的秉性再清楚不过,也认为与他相识这许多年,对他格外纵容的皇帝概是清楚的。
他自以为两人达成了默契,但是不知为何,帝王对他却是越来越冷淡,放了权,却不肯见他。
以为忙着揽权,并处理李孟台的身后事,把人忽视太过了的太傅又忙不迭地找了太医,学了点按摩的手段,想着找皇帝温言软语地哄一哄——他以前从来都是这么做的,效果奇佳——却没想到被太监总管拦在了寝殿门口。
柳常低眉顺眼,不似以往与他拌嘴的熟稔亲近,只一甩拂尘,语气冷淡:“陈太傅如今贵人事忙,陛下自有太医揉按经络,请回吧。”
陈逐没能进去,只看着一年轻力壮、长相周正的医徒跟在太医身后,手中拎着一个大箱子,步履匆匆地被其余内侍迎了进去。
福宁殿的屋门开合一瞬,浓郁的药香沿着门缝溢出,又转瞬消失了,仿佛只是幻觉。
而后便是越发冷淡。
帝王每次上朝的时候端肃着面庞,冕旒下的神情陈逐看不真切,只知道对方似乎越来越寡言,静静地听着底下议事。
偶尔苍白的唇瓣开合,言简意赅、波澜不惊。
金銮殿内烛火通明,鎏金铜鹤香炉里飘着龙涎香,缭绕的青烟在朱红梁柱间蜿蜒。帝王端坐高位,朱红朝服上的金线绣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目光看过了朝下所有人,却独独不再在咫尺之外的太傅身上停留。
从揽权至身死,陈逐还以为顾昭瑾当真对自己不理不睬,冷漠至极了,但是这下,皇帝却不慎在话语中暴。露出来了切实的在意和关注。
否则,臣子后院的一名女眷罢了,对方又是如何得知,并且记到现在的?
自认为抓住了帝王的破绽,陈逐眼眸掠过笑意,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,轻叹一声,受了污蔑似的叹道:“同僚皆言陛下偏宠臣,却不知,陛下连臣后院空置无人都不甚清楚。”
两人对视,虽无直言,却皆知彼此的底细,也清楚双方皆有所察。
顾昭瑾的神情愈冷。
尽管陈逐后院那女眷并无厚谊,在陈逐身死后替他守孝都不曾,只供奉了一盏灯,然而,此时看陈太傅这理所当然、信口雌黄的模样,皇帝的胸腔又有一股隐怒。
恼恨、不值。
酸涩……